“…… 180、181、182、183!”
秋日暖阳下,小周清脆的报数声在崭新的绿地里回荡。他身旁的程科长扶了扶眼镜,目光从眼前这片挺立的水杉林上扫过,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棵不少,曾经消失的183棵水杉树,如今又挺拔地站在这里,仿佛从未离开。
思绪,被风吹回到了半年前的初春。
那时,程科长正带领审计组对某区园林绿化项目进行审计。翻阅资料看到“滨河公园地块建筑占用水杉移栽工程”时,经验丰富的程科长多留了个心眼。项目资料显示,为给一个新建的文化活动中心腾出空间,原址的183棵成年水杉树需要被整体移栽至两公里外的另一片规划绿地中。移栽费用、养护费用,一笔笔款项清晰明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走,小周,咱们去现场看看这些‘搬了家’的树。”程科长合上卷宗,对审计组里的小周说。
两人驱车来到卷宗上标注的移栽地点。然而,眼前的一幕让他们都愣住了:一片平整的黄土地,除了几棵柳树和几堆未来得及清理的建筑垃圾,哪里有半棵水杉树的影子?只有风卷起尘土,在空地上打着旋儿。
“程科长,这……水杉树呢?”小周满脸困惑。
程科长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多年的审计直觉告诉他,这背后必有蹊跷。“别急,我们一步步来。”
审计组找到了项目建设方的质监站。一位负责人接待了他们,态度倒也客气:“哦,那批水杉树啊,我们是总包,移栽这种专业活儿,我们按规定委托给了有资质的第三方园林公司——绿源公司来负责。合同、手续都齐全的。”
线索指向了绿源公司。程科长和小周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公司项目经理一脸无奈地摊开手:“哎呀,别提了,程科长。我们是尽了最大努力了,但那批树运过去后,水土不服,一棵接一棵地死,最后……唉,一棵也没能成活。我们也没办法啊。”
“全都死了?183棵,一棵不剩?”小周忍不住追问,这100%的死亡率听起来实在太过离奇。
“是的,我们也很痛心。”项目经理的表情看起来“真诚”极了。
“既然都死了,那现场处理的照片、确认死亡的签字记录、树木残骸的处理凭证,这些证据总该有吧?”程科长沉声问道。
项目经理眼神开始闪躲,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当时现场比较忙乱,加上天气不好,想着就是些死树,就……就没来得及留存那些资料。”
从绿源公司出来,小周气愤地说:“程科长,没有现场照片,没有核实记录,什么证据都没有。他一句轻飘飘的“没来得及”,就想把这183棵水杉树存在的痕迹彻底吹没了。这摆明了是谎话!哪有这么巧的事!”
程科长没有说话,只是驱车调转方向,回到了水杉树最初生长的那个地方——如今已是塔吊林立、机器轰鸣的建筑工地。
他们没有亮明身份,假装悠闲散步的市民,在工地外围转悠。程科长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一位正在休息的工人师傅,闲聊起来。
“师傅,这儿以前风景不错吧?听说有一大片水杉林?”程科长装作不经意地问。
工人师傅接过烟,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是啊!很漂亮!可惜了,为了盖这楼,都给弄走了。”
“是啊,都移栽走了吧?”小周在一旁搭腔。
“移栽?”工人师傅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哪是移栽哟。我看着好几辆大卡车,连夜把那些树挖出来,带着大土球就拉走了。听装车的司机跟人吹牛,说这树值钱呢,都是活的,拉到外地苗圃去,一棵能卖好几千块钱呢!”
另一位工人也凑过来说:“可不是嘛,动静可大了,我们很纳闷,这不就是卖树吗?怎么会专门找个公司夜晚来‘移栽’?”
听到这里,程科长和小周对视一眼,一切都明白了。所谓的“移栽”只是一个幌子,真实情况是:施工方勾结第三方公司,以“移栽失败、全部死亡”为借口,将这183棵国有资产——水杉树,偷偷倒卖,侵吞了这笔不义之财。他们不仅赚了国家的移栽费,还把本该属于公共资源的树木变成了自己的私产。
返回单位,程科长连夜组织撰写审计报告。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每一个疑点都附上了扎实的旁证,审计报告直指问题核心,提出审计建议。最终,在纪检监察部门的介入下,一条盗卖国有树木的黑色利益链被斩断,相关责任人受到了应有惩处。施工单位和绿源公司被责令按照原规格、原数量,重新购买183棵水杉树,补栽到指定的绿化地块。
小周看着眼前这片失而复得的树林,回想起整个过程,心潮澎湃,“程科长,如果不是您坚持,这183棵树可能就真的从账本上、从现实里,都‘死亡’了。”
程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周,记住,我们的工作,不只是在账本上寻找数字漏洞,我们要走到田间地头,去寻找那些‘失踪’的树、‘变薄’的路、‘缩水’的桥。因为每一分公共资金背后,都对应着实实在在的民生,就像这些树,它们不会说话,但我们审计人,要替它们发声。”
阳光透过水杉细密的叶片,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仿佛在为这段曲折的“幻影”之旅,画上一个光明的句号。(洪山区审计局 石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