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市审计局 李惠雅
会议室里的大屏幕上,一团烈火上方赫然写着大大的三个字《罪与悔》,醒目而又鲜明。这是某审计局全体干部职工正在观看警示教育片。
“嘟~嘟~”方有德兜里的手机急促地震了两下。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是他的高中同学兼兄弟周鸣发来的信息:“老方,我出差回来了,晚上老地方见啊。”
周鸣和方有德上学时候住校上下铺。方有德家境不好,父母靠种着一亩三分地的瓜果蔬菜,一分钱一分钱省出来供他上学。为了省钱,方有德上学时候常常馒头就着咸菜一天对付两顿。周鸣家境殷实,住校就图个新鲜好玩,虽然有点公子哥的气性,但为人爽朗。高中三年,周鸣没少给方有德变着法地改善伙食,方有德从一开始的拒绝到后来的以补课感谢,俩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周鸣成绩也确实上来了,甚至连周鸣父母因为孩子学习好了还考上了个二本,对方有德很是感激,还想认方有德当干儿子,被他拒绝了。用周鸣的话说,他俩那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个关系一直维持到现在。
方有德一边回复信息,一边刷着手机网页,偶尔才抬头看看警示片。每年都有几次这样的教育警示片,他心想: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审计干部,一无大权二无钱财的,这种警示片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意义。
下了班,方有德去了他和周鸣经常去的饭馆,刚进包间,看见里面已经坐了几个老朋友,还有个陌生男子坐在桌边。朋友们见他进门都和他打招呼。男子也笑着站起来,刚想说话,周鸣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方有德,上去拍着他的肩膀,跟他介绍起来:“老方,这是我朋友魏谦,也是工作上的好伙伴。”说完,魏谦笑得很客气地上来和方有德握手。“周鸣老说他有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我当他开玩笑呢,原来还真有啊。别说,您二位还真有点像。”
方有德也笑了,这个魏谦戴着一副复古的眼镜,看上去很是斯文。
周鸣是个很会活跃气氛的人,饭桌上,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多数时候,方有德只是听着。严格说来,饭桌上的这些人都和周鸣是朋友,方有德和他们认识全都是因为周鸣。毕业后周鸣做起了生意,朋友遍布天南海北。这些人的聊天无外乎围着生意和各自最近的见闻,方有德偶尔插几句嘴,然后又喝上两口酒。不知道是不是喝得有点多,方有德渐渐觉得,他和这些人似乎很近又好像很远,只有魏谦时不时问问他的工作,让他有种又回到现实中的感觉。
临走的时候,周鸣递给方有德一个小挂坠,说:“老方,来,这是前段时间魏谦从青海出差带回来的青海料的白玉,送了我几个玩,我也给你一个。”
方有德醉眼朦胧接过一看,是个白玉的葫芦,拇指大小,葫芦中间沿着那条黄色的纹理雕了一根绳子,绳子末端的穗栩栩如生,很是生动。他虽然不懂玉,但是一看也知道是个好东西,就推说不要。周鸣劝说道:“就是一个小玩意儿,就是拿着玩的,你还当什么宝贝似的推呢。”方有德用手摩挲着玉葫芦,放进衣服兜里,走了。
周鸣本来想送他,但是魏谦说顺路,周鸣便把他交给了魏谦,嘱咐了几句,也叫了代驾回去了。一路上,魏谦还和方有德聊着,一会儿问他工作一会儿问他爱好,方有德摩挲着兜里的玉葫芦,看着窗外不停摇曳的霓虹灯,迷迷糊糊地答着,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天他怎么回去的,方有德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之后的日子,随着生意的日渐稳定,周鸣出差的日子减少,叫着方有德聚餐的日子更多了。每次都有周鸣的其他几个朋友一起,魏谦和方有德一样,每次都到。桌上酒盏交碰,他们俩也很快熟络起来,魏谦出差多,去的地方也多,时不时给周鸣和方有德带点“小玩意儿”,有时候是小摆件,有时候是小挂饰,都是玉的。方有德知道,哪有去哪儿出差都能带回玉来,还一次比一次成色好,他有时候收有时候不收。倒不是他挑三拣四,而是他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拿人的东西不能白拿,天上掉不下馅饼来。所以他收的少,给人的“回报”也少,也知道“分寸”。
魏谦开的是工程公司,方有德审计的单位有什么新项目要开建,他就偷偷提前告诉魏谦哪里有机会可以去投标。一开始他也是害怕和拒绝的,但是周鸣跟他说,他给的消息只是给别人机会去合作,能不能成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他觉得周鸣说的对,他只是提供了“合作机会”,具体魏谦找谁,怎么做,是不是分包出去,合不合规,方有德觉得他也没参与,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在这种“长期合作”的关系下,方有德家里的好东西越来越多,但他反而觉得越来越不够,就如他心里欲望的沟壑一样,越来越难以填满。他从最开始的被动接收礼物到后来的主动伸手拿要,从悄悄透露消息到主动介绍参与,从只收玉石饰品到金钱交易,这种贪欲将方有德一步一步拉向罪恶的深渊,而他明知道前方是死地,却难以回头。
直到因为他的不知收敛终于将他送入了牢笼,他年迈的母亲握着他的手无声哭泣,颤颤巍巍地拿出他小时候经常吃的馍馍,方有德才真正有了悔意。他想起父母起早贪黑的劳作,他想起早起晚睡拼搏的学习,父母所有的期冀,他所有的努力最初并不是为了要在这里和母亲道别,他怎么有脸说出让银丝满头的母亲等他出来再孝顺的话语。方有德悔不当初:如果没有内心的贪婪,何至于此!他紧紧握着母亲满是褶皱的手,那上面的口子刮得他生疼,仿佛能在心里一道一道拉出血痕来。他痛哭失声,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老方,老方。”方有德哭着哭着,感觉狱警在拍他肩膀,他回头去看,醒了。
一睁眼,泪眼朦胧中看见了魏谦在拍他。他赶紧用手擦了擦眼角,发现手里还攥着那只玉葫芦。
“到你家楼下了,你怎么了?”魏谦关心地询问。
方有德看向窗外,是他家楼下,这是他才买的一套二手房,离工作的地方不远,方便他能随时在紧急时刻回来照顾父母。深夜了,只有他家的灯还亮着,二楼的窗边,他隐隐约约看见夜风轻拂着母亲的银丝。
他把手里的玉葫芦往魏谦手里一塞,说了声谢谢,不等魏谦反应过来,推开门径自走了。
上楼时,方有德手机收到一条群微信:请各位党员干部深入学习《中国共产党简史》、《论中国共产党历史》等党史资料,结合今天的警示教育片,认真撰写心得体会,在本周支部主题党日上做交流讨论。他笑了笑,心想:贪婪不分银钱多少,廉洁不论职位高低。仰不怍于天,俯不怍于地。作为儿子,他要无愧于养育他的父母;作为党员,他要无愧于党的培养;作为审计人,他要无愧于他的名字。
开门进屋,他喊了声:“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