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利剑斩断利益输送黑链
“铃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在深夜响起,申洁从梦中惊醒。“现在有一个安全生产领域的专项审计,经研究决定,由你们组开展,好好准备一下。”
一大早,审计组就来到平安建设办公室,列出了资料清单,负责人沈彧笑眯眯地说:“一定全力配合审计,资料已经准备好了,马上送来。”随后,支付凭证、物资验收单、检查台账、现场照片、隐患整改报告等一一送到,装订规整、标注清晰,所有要素一应俱全,从格式到内容都堪称完美。
一、初露破绽:时间水印撕开造假序幕
“3月份的检查记录,照片里的人怎么都穿短袖?”汪京翻阅附件时,一个细节让她顿生疑虑。3月份的武汉,春寒料峭,穿短袖显然不合常理。带着这份疑问,审计组当即要求提供6年来所有的安全生产检查台账。
进一步核查发现,2020年与2021年的检查资料高度雷同。2020年检查企业30家,2021年检查企业43家,而2021年检查的企业中,有30家的台账除了检查时间、签字专家与2020年不同,其余的检查照片、企业排序完全一致,部分2021年的图片里,甚至能看到“2020年”的时间水印。更反常的是,有些企业从隐患问题到整改意见,竟一字不差。
“安全隐患排查和安全生产监管是一个动态过程,企业的隐患会随着生产变化、持续整改而变动,两年完全一致根本不符合实际!”汪京在内部研讨会上提出质疑,审计组意识到“完美资料”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不完美的真相。
二、突现端倪:空壳公司的“公转私”迷局
顺着线索,审计组查看了6年来项目服务方的情况,发现2020年至2024年的服务方均为A公司,2025年更换为B公司,服务费近70万元。审计组一方面查看2家服务公司的账务资料,另一方面核查公司法人代表牛桦、章蓝的银行账户明细,从资金流向验证服务真实性。通知沈彧后,他的反应出乎意料,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全套资料主动上门,依旧是笑容可掬。
“这么爽快?难道真是我们想多了?”看着摆放整齐的资料,汪京忍不住嘀咕。带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审计组开始梳理账务资料。刚看完2家公司的财务账册,郑合就发出了疑问:“2家公司收到服务费后,1至3天内就全额取现或转出,账务上直接冲抵成本,公司经营都不留钱的吗?”随着核查深入,更多疑点浮出:整本账本里,看不到任何体现企业实际运营的痕迹——不交水电房租等费用,没有办公耗材采购记录,甚至连开展安全生产服务必需的差旅报销、安全检测设备采购等业务都没有。
“这根本就是空壳公司嘛!”汪京摘下眼镜说道。核查银行账户明细又发现,A公司每次收到财政拨款后,就立即向私人账户转账,除了转给法人代表牛桦,还转给他的妻子,转账金额均为1万至10万元不等的整数。而牛桦的妻子,竟是B公司的法人代表章蓝。
审计组找到沈彧,询问其中缘由。沈彧却没有丝毫慌乱,向审计组娓娓道来:“A公司的牛总创业很不容易,早年间跟着大舅子在新疆做生意,做得挺大,后来大舅子生意亏了,他们两口子就回武汉了,白手起家,从零做起。他们服务特别好,只要有需要,随时可以派专家过来,你要是觉得哪个专家更专业,他随时安排。这几年多亏他们帮我们检查,服务细心又周到,从未发生过一起安全事故。后来他的生意做大了,我们这一块就主要由他妻子负责,他开拓市场去了。初创公司嘛,用钱的地方肯定多,他们都是合法合规的账务处理,转账没有什么问题呀。”
三、精准锁定:半字备注牵出的疑点线索
沈彧的解释,似乎让审计组回到了原点。面对堆积如山的资料和厚厚的银行账户明细,大家都陷入了迷惘,申洁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把这些会计凭证和支付明细一笔笔、一条条重新梳理一遍,掘地三尺也得掘出点东西来!”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众人又齐刷刷地埋头苦干起来。
果不其然,汪京在查看服务公司的采购资料时,发现6年来参与询价的其他公司重复出现,2020年和2021年的参询公司甚至完全一致。“夫妻店也就算了,连询价单位都这么一致,这还能‘固定合作’啊?”汪京忿忿地说道。
“你们看!这个‘*彧’,会不会是沈彧啊?他名字第二个字就是彧啊!”郑合大喊道,众人立刻围了过来。牛桦的账户有几笔备注为‘*彧’的支付宝账户转账记录,每笔金额在3千元至1万元不等,共转账6万余元,转账时间均集中在安全生产检查结束后。彧是生僻字,同名概率极低,结合时间节点,审计组怀疑收款方就是平安建设办负责人沈彧。
四、欲盖弥彰:主动解释却露出马脚
就在审计组思索之时,沈彧突然来访。“有件事想向审计组说明一下,”他依旧笑眯眯地,“A公司的牛总是我同学,这几年他生意刚起步,周转困难,总向我借钱,正巧那段时间我家大儿子庆生、小儿子出生,家里也总有现金,就借给他了,没过多久他就转账还给我了。不仅是我,原来的老主任、办里的其他同志,都帮他周转过,他服务好,企业发展得好,也能更好地为我们服务嘛!”
这番主动澄清,让审计组很是诧异。“如果只是正常借款,为什么偏偏在我们发现他收款的时候来说?这也太巧了吧。”申洁心中的疑虑更深了,她低眉思索了一会儿,平静地说道:“好的,我们知道了。”
“那要照他这么说,我们的线索不又断了吗?”郑合扔下手中的资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呼呼地说道。
“那就继续查!”申洁坚定地说。
“查什么呀?还能怎么查呀?”郑合瞪着大眼睛问道。
“查牛桦和章蓝转出的账户明细,查沈彧收款的账户明细,查参与询价的关联公司的转账记录,以及这些公司法人代表的账户明细……”申洁一一梳理着需要查询的信息,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强在她胸中激荡。
“可是这很耗时,先不说走流程要花多少时间,银行那边也不会很快有结果,最重要的是,现在都是数字经济时代了,谁还会通过银行转账的方式给自己留下实证啊?我们圈定的范围这么大,无异于是大海捞针啊。”汪京拍了拍激动的申洁,拉着她坐了下来。
“是啊,银行查询可慢了,资料能不能拿全不说,拿到手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啊。咱们的审计时间也是很紧张的啊!”郑合刚刚鼓起的劲儿又泄了下去。
五、联合攻关:全链揭露三步套利的黑幕
“那要是想全面核查,不仅仅是在编人员要查,劳务派遣人员也要查。在编人员往往是监督的重点,会比较谨慎,资金利益等有可能就会转移给劳务派遣人员处理。”汪京若有所思地嘟哝着,“现在都很重视新闻报道,特别是安全生产监管工作,监督检查和安全宣传同样重要,说不定有人发过信息稿件呢?”她随即按照牛桦转账的收款人姓名依次检索,当检索到“陈闯”时,一条节前安全检查的简报赫然出现。而平安建设办送来的劳务派遣人员花名册中第一行就是陈闯,职位正是安全检查协理员。
同时,审计组也重新梳理了牛桦和章蓝的银行账户,按照程序前往银行调取了信息,发现了一笔2022年12月份牛桦向陈闯转账1万元的记录。
“那要是问他为什么收1万元,他跟沈彧说的一样,是借给牛桦周转的怎么办?”汪京不由地提出疑问。
“嗯,不要急于询问陈闯,我们得再深入调查,不能再给他们留下狡辩的机会。”申洁拍着汪京的肩膀说道。
在后续的调查中,审计组发现除了牛桦,还有其他几个公司的法人代表向陈闯账户进行大额转账,2022年至2023年转账13万余元,每次收款后,陈闯就马上全部取现了。随后,审计组调查了新发现的几家公司,6年间都向平安建设办提供了消防器材、安全宣传等物资或服务,平安建设办共支付了108.31万元。并且,无论是牛桦、章蓝的公司,还是后续发现的几家公司,与同时期参与询价的其他公司都有密切的经济往来,关联企业参与虚假询价的证据十分充分。
现在已经掌握了虚假询价和利益输送链条的书证,为进一步弄清套取资金的手法,获取承认利益输送的言证,审计组迅速制定《谈话方案》,以“分工牵制、同步突破”为核心构建攻坚体系:申洁和郑合重点询问陈闯,专攻核心证据缺口;汪京重点询问沈彧,从源头切断串供可能。
为避免打草惊蛇,审计组先以“台账资料雷同”事由联系沈彧,要求沈彧逐一书面说明情况。同时,申洁和郑合即刻通知陈闯配合调查。就在此时,沈彧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的正是陈闯,语气焦灼地询问:“审计组通知我配合调查,我该不该去?”沈彧看着对面的汪京,无奈地回答道:“可以去,配合审计调查。”此刻,两人的默契似被撕开了一道创口。
谈话攻坚环节,审计组遵循“先弱后强、层层瓦解”的策略,突破组率先对心理防线相对薄弱的陈闯展开问询。
“牛桦为什么向你转账1万元?”郑合问道。
“2021年底,牛总公司需要资金周转,我就用现金借给他了。没过几天,他就转账还给我了,这笔转账就是他还给我的。”陈闯熟练地答道。
“刚刚我们出示执法证的时候,对你说过,故意隐瞒或者提供虚假情况和资料的,需依法承担相应法律责任。我说说你回答的有几点虚假情况啊。第一,你说借款发生在2021年年底,但实际时间是2022年底;第二,你说你以现金借给牛桦,但据我们调查,你的工资仅两千余元,要养老婆孩子,要还房贷车贷,在牛桦向你转账之前,你账户上没有大额存款,也没有1万以上的取现记录,你是哪里来的现金借给他?第三,你说是借款,但是没有借据,并且你作为行政机关工作人员,他是第三方服务公司,在有委托业务的前提下,双方是不可以有密切的个人经济往来的,这条基本的要求你不会不知道吧?你的解释于理不通、于规不符。”申洁严厉地指出陈闯的证词漏洞。
“除了牛桦对你转账之外,还有其他几个公司的老总也频繁向你大额转账,合计起来有14万,这些钱都被你立即取出了,你又作何解释?”郑合立即又补问道。
此刻,陈闯在桌子底下不停地扣着指甲,神情愈发凝重。
“你是一个退伍士兵,进入机关工作也不容易,14万不是一个小数目,你知道这一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吗?”申洁看着陈闯煞白的脸,缓缓问道。
在精准抛出证据疑点,逐步拆解逻辑漏洞后,陈闯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我说了是不是就可以宽大处理?”
“只要你如实交代,提供我们尚未掌握的情况,我们会依法记录,你待会也要对询问笔录确切签字的。”郑合将程序进行告知。
“我是报账员,牛总是沈主任的同学,是沈主任让牛总给我1万元作为辛苦费的,至于牛总有没有给沈主任,给了多少,我就不清楚了。其他几家公司的转账主要是购买消防器材的差价款,沈主任让我把预算报大,供货企业收到财政资金后,将差价转账给我,我再取现给沈主任。”陈闯说完就耷拉着脑袋。
待完成了陈闯的笔录签证后,突破组进入沈彧的询问室,在虚假的业务资料、链条式的转账资料、白纸黑字的笔录资料等证据面前,自知谎言已无法自圆的沈彧最终承认了一切。
至此,一条隐蔽已久的虚报套取财政资金进行利益输送的链条终于被抽丝剥茧、彻底挖出。经核查,沈彧利用职务便利,精心设计了环环相扣的三步套取闭环:第一步“借壳走账”,通过第三方公司以“安全生产检查服务”“消防设备采购”等名目,申请生产安全监管财政资金,为套取行为搭建“合法外衣”;第二步“虚报差价”,指使第三方公司在结算时夸大服务成本与设备价格,将虚增的资金差额单独拆分留存,完成资金的初步转移;第三步“资金转移”,通过第三方公司法人代表的私人账户作为“传输通道”,将虚增资金层层划转至陈闯的账户,最终以现金形式秘密交给沈彧,实现套取资金的“洗白”与落地。仅2022年至2023年,这条利益链累计套取资金20余万元,全部用于部门违规吃喝、人情往来等开支。
整理好所有证据资料后,审计组马不停蹄地完成了后续追缴和移交工作。在车上,郑合兴奋地说道:“咱们这次运气可真好啊,偏偏有个生僻字,偏偏又出现1万元的转账,偏偏他们真的就用的是银行转账,少了哪一个环节都差点让线索断了。”
“哦?运气好?小郑你怎么看?”汪京问道。
“不,我觉得不是运气,是永不放弃!”郑合的小拳头举了举。
“对,永不放弃!”申洁看着微微露头的月亮,坚定地说道。(东西湖区审计局 黄倩)